《书法导报》访谈｜李科：怀素是永州最为闪亮的艺术名片

李科笔名闻道，湖南祁阳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永州市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

(资料图片)

早期主要从事行政管理、公文写作和新闻创作，2007年起涉足文艺领域。先后在报刊上发表文艺评论、散文80多篇25万字。

怀素是永州最为闪亮的艺术名片

——李科访谈

□本报记者 黄俊俭

黄俊俭：你对怀素有着深入的研究，撰写的20多万字的《狂僧怀素》即将付梓，有几个关于“怀素”的话题请你解惑。

作为响彻中国书法史的草圣，自宋以后围绕怀素的争议争论不少。你是怎么看的？请你系统归纳一下。

李 科：自中唐以来，书写怀素的作品成千上万，当代以怀素为主题的著作也颇多，但多限于怀素的书艺或其佛学，全面叙写怀素艺术理论、美学、哲学、技能、影响力，及其家庭、成长、生平、游历的作品几近于无。多年来，我持续加强对怀素的学习与研究，如今略有小成，形成了一本20万字的怀素专题书稿，刚作了第三稿修改。还很肤浅。

出身草根的怀素，是中国书法史上草书的巅峰。自宋以来，关于怀素的争论确实不少，大大小小加起来不下一二十个，有些争论一直延续到现在。经系统归纳，主要集中在怀素的出生地、出生和死亡时间、安魂之地、身份混淆、李白赠歌的真伪、现存世主要代表作的真伪等方面。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是历史上有关怀素的史料太少，现有据可查的仅为区区几百字的陆羽《僧怀素传》，其余的只能从别人赠予怀素的诗歌和怀素书作中去检索。

关于怀素的出生地之争，由怀素两件真迹《藏真帖》《自叙帖》记叙差异引起。《自叙帖》中第一句，本是零陵人却自称“怀素家长沙”，确实让人大感疑惑。

引起怀素出生和死亡时间之争的主要是两件署名怀素的作品。一件是《小草千字文》，另一件是《清静经》。怀素《小草千字文》帖尾自署“贞元十五年六月十七日于零陵书时六十有三”，这是现存唯一的怀素自写的年龄。支持这一自写年龄的佐证有：明代朱有墩编《东书堂集古法帖》载，怀素“贞元十二年一帖，自注时六十，所记年岁与千文合”。张廷济《清仪阁题跋》云：“《东陵圣母帖》作年五十六，书于德宗贞元九年。”又云：“素书自叙帖年四十一，书于代宗大历十二年。”以上三条佐证，均与怀素贞元十五年为63岁吻合。关于“怀素生于唐玄宗开元十三年即725年，卒于唐德宗贞元元年即785年，享年六十一岁”之说，依据的是作品无传但见载于明代郁逢庆《书画题跋记·续题跋记》卷三、汪砢玉《珊瑚网》卷二，以及清内府《秘殿珠林》卷十六的纸本草书《清静经》。《珊瑚网》卷二记载《清静经》款署“贞元元年八月廿有三日，西太平寺沙门怀素藏真书，时年六十有一”。贞元元年即785年，时年怀素61岁，据此可推出怀素生于开元十三年即725年。《清净经》虽已失传，但从引文看“西太平寺……”显然站不住脚。据《大明一统志》卷六十五《永州府·寺观》载：“太平寺在府治南，唐开元寺旧址，本朝洪武初改建今名。”可知永州府治南的太平寺，是明洪武年间在唐开元寺旧址上重建的。《佛学大辞典》记载：“唐玄宗开元二十六年诏天下州郡，各建一大寺，即以纪年为寺号，称开元寺。”怀素写《清净经》只能在唐开元寺而不可能在明太平寺。因而，此说系伪。

怀素到底在何处圆寂？陵墓陈在何地？史料上查不到确切讯息。但有两条很微弱的信号或许能提供查证线索。一条线索来自于湖南省衡东县。衡阳市学者罗伟雄、罗步庵《怀素塔考》记述，查索清道光、光绪《衡山县志》可发现：“唐代草圣怀素塔故址，在湖南省衡东县新塘镇，晓霞峰西南麓二童攻书山中峰。”据此线索，可寻查怀素在衡山新屯二童攻书山西南麓茅庵寺学书修行，授徒弘法，晚年因风痺病圆寂于茅庵寺，塔葬于二童攻书山之史实。衡阳地方学者对此历史作了认真考证：1997年，衡东县史志办文新学、萧汉等与南岳南台寺宝昙方丈，作过为期半年的专题询查考证，其结论是：“晓霞峰侧二童攻书山中峰，是唐怀素窣堵坡故址。”窣堵坡，音译自梵文，是源于印度的塔的一种形式，在南亚国家较普遍，为供奉圆寂高僧之地。另一条线索来自于怀素故里。清康熙《永州府城图》，地图的东北方标有“怀素塔”，但塔已损毁。清《零陵县志·古迹》亦记载，零陵县东门外建有一塔纪念怀素，仅掩埋其衣物，谓之衣冠冢。综合上述两条线索，回溯怀素多次客居衡阳之史实，加之古今未见考证另有怀素塔葬之地。可见清道光、光绪《衡山县志》所记怀素塔遗址，应是信史，极有可能怀素圆寂并安魂在湖南省衡东县新塘镇窣堵坡。

虽然怀素的名字没有争论，但其身份却出现了相当长时间的混淆。搜索《四库全书》中的“怀素”，共1171卷2707个匹配的信息，其中范怀素、柳怀素、马怀素、权怀素、萧怀素都是唐朝的名人，社会背景与特色各不相同，他们与本文主角零陵怀素从生活年代、籍贯乡里、父母姓氏到所擅特长等均不相同，稍为注意就能明辨。但河南南阳的“范怀素”却与湖南零陵的“钱怀素”深度地黑白混淆，并在相当一段时期占据了主流，《宣和书谱》的谬载更是助推。《宣和书谱》记载：“释怀素，字藏真，俗姓钱……玄奘三藏之门人。”加之《全唐诗》《全唐文》这些权威的工具书都如此记载，故造成张冠李戴、移花接木。实际上零陵怀素与玄奘相差130多岁，八杆子打不到边。

怀素一生到底创作几何？已无法查证。本人多方搜集，从《宣和书谱》《宝章待访录》《书史》《广川书跋》《赵兰坡所藏书画录》《云烟过眼录》《元人破临安所得故宋书画目》《戏鸿堂法帖》《书画题跋记》《东书堂法帖》《书画跋跋》《珊瑚木难》《东图玄览》《清河书画舫》《弇州山人稿》《六研斋笔记》《珊瑚网》《妮古录》《快雪堂法帖》《式古堂书画汇考》《平生壮观》《秘古阁帖》《佩文斋书画谱》《壮陶阁书画录》《永州府志》《三虞堂书画目》等30多种著录上统计，发现现存及历史上有记载的怀素书作（含疑作）达163件。怀素传世代表作主要有《自叙帖》《小草千字文》《大草千字文》《苦笋帖》《食鱼帖》《圣母帖》《论书帖》《四十二章经》等，绢本、纸本、拓本均有。此中，《自叙帖》《小草千字文》《大草千字文》《论书帖》《四十二章经》争议较多；《自叙帖》《大草千字文》各有三种版本存世、《论书帖》有两种版本流传；“天下第一狂草”《自叙帖》通过后世临摹、折装、残损等，现流传下来的达7种；《小草千字文》《四十二章经》的真作与伪作均已面世。怀素是否曾作狂草《秋兴八首》？尚不确定。

黄俊俭：中国古代书法史上前后诞生了3位草圣，怀素是第三个出现的。在前面已有两位大圣的前提下，怀素还能在草书上称圣，那么他的独特贡献在哪里？

李 科：历史上精通草书的书家不少，在中国书法史上被尊称为“草圣”者仅3人（时人互捧者不论）。东汉张芝创章草，实为书法界划时代意义的书法巨人。后张旭创狂草，名冠一时。怀素继张旭之后把狂草推向了峰尖。张芝、张旭、怀素都是草书艺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论起他们对后世的影响，当以怀素为最，历代书法鉴赏名家的书法史著没有一本不提到怀素。那么，怀素的独特贡献在哪里？历史上没有定论。本人研究认为，他独特的艺术贡献主要有四个方面：

一是开创天外飞仙式的狂草笔法。青年时期的怀素在“绿天蕉影”生涯中，创造性地把篆书笔法融入草书，开创“瘦劲回环笔法”，催生骨感而又劲力的线条，形成偏瘦的字形，促使其书法形象具纵拔之姿，这是怀素对狂草笔法的第一大贡献。这种中锋用笔、藏锋出笔，使字体变方为圆，令字形饱含动感，生机勃勃如龙蛇，时刻在“腾”在“赴”。首倡草书中锋笔法者应推功于张旭，而将其提炼到精绝的程度则勋属怀素。

二是呈现超脱虚无意味的狂态疾书。速度是所有草书的共性，而怀素则将“疾速”贴上个性标签，这种“激流闪电”通过与“酒神”的共舞，尽现创作时的虚无状态和超脱之意，流露出一种率真的“狂态美”，仿佛能听见“墨汁落在纸上的声音”。怀素以“迅疾骇人”的纯速度，呈现了一种要从点画的束缚、羁绊、沾染中逃离的意味，表现出了一种独有的力度、气势和“贵在无拘束”的自然美，这是一种对书法审美的再创造。

三是构建恣肆狂逸气势的梦幻布局。墨色上浓枯相依，不仅使线条显得苍劲，由此产生枯润、浓淡的交织，形成立体感、层次感，让整幅作品萌发出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境界。釆用大小相杂，疏密相间，起伏隐显，错落参差等手法，使整体气势连贯和谐，以达到动静相宜的艺术效果，给人一种千姿百态极尽变化的艺术享受。

四是营造大开大阖襟度的浪漫之风。怀素的狂草极富浪漫主义色彩，带有高度的象征性，表达出怀素的才思与奔放的思想襟怀。他除了扎根传统，还十分注重取法自然，在“天地万物之变中”中找到两者的契合点，从而获得启示，创造出具有生命力的艺术形象。《自叙帖》通篇，无论从点画、线条、结体，还是从章法、墨法、意境、气势来看，无不弥满浪漫气息。

黄俊俭：怀素成长在古称“南蛮”的南岭地区，但他的诸多故事却发生在湖湘之外，这里就涉及到《自叙帖》中所说的“西游上国”。请你谈谈怀素西游上国的过程及意义？

李 科：怀素《自叙帖》中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他“西游上国”过程中的故事和荣耀。据查索《颜真卿年谱》《陆羽年谱》《李太白年谱》《杜甫年谱》，以及分析当时名流的赠诗，比对传世的作品，可知怀素从26岁起走出永州，一生共进行了3次大范围、长时间的远游。据推测，怀素一生中有一半的时间在“西游上国”。唐代文艺之事特别昌盛，诗歌、书法、绘画、音乐、舞蹈等莫不如此。其中，又尤以诗歌和书法最为普及、最为繁荣，好书之风几乎贯通整个唐朝，善书之人也受到社会的重视。在这样一种氛围下，怀素个性鲜明的书体，奔放狂逸、追求新奇、富于表演的书技，天真自然的气质，使其如鱼得水，以破竹之势冲出永州，走向全国。

宝应元年（762），“安史之乱”结束的前一年，怀素由零陵出发，作万里之行，掀起了中国书法艺术史上波澜壮阔的一程。怀素第一次西游上国的路线是：永州——衡州（衡阳）——潭州（长沙）——衡州——永州——广州——永州——衡州——潭州——岳州（岳阳）——洪州（南昌）——武昌（武汉）——长安（西安）——洛阳——永州。怀素首先北上衡州，在此结识了朱遥，朱遥是怀素走出永州后结识的第一名士，然后一路北上，中间折回问道广州刺史徐浩，但不受待见。于是，怀素再次北上潭州，跟随张谓经岳州、洪州、武昌，到达长安。在长安拜师邬彤并潇洒几年后，赴洛阳与颜真卿“洛下论书”，最后于772年底返回零陵，整整10年。这一行怀素求学最有得，经礼部侍郎张谓提携，结交叔父钱起，分别拜师邬彤、颜真卿悟得笔画、笔势、笔力、笔意，风靡上流社会，名动京华。

773年底，怀素作第二次游历：永州——衡州——潭州——夔州（重庆）——成都——岷山（嘉陵江）——武昌——湖州——长安——温州（雁荡山）——杭州——洪州——岳州——潭州——衡州——永州。这次他仍然北出衡阳，又转道四川岷山“夜闻嘉陵江水”，再直抵湖州，然后跟随颜真卿再赴长安，旋即东游雁荡，折道苏杭，于780年悠悠然归湘。

791年，55岁高龄的怀素作第三次远行：永州——衡州——潭州——岳州——武昌——长安——扬州——金陵（南京）——洪州——岳州——潭州——衡州——永州。这一次是直达京都，在长安重拾狂草作《食鱼帖》，感觉到长安的物是人非后，转道江浙，书下《圣母帖》，于795年怏怏然归程。此前，怀素的书风已由燥转润，以此一途，心已放下，“复归平淡”，这也是种别样的收获。

怀素的“西游上国”是最为虔诚的拜师求艺，可以说“西游上国”成就了一代草圣。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句话用在怀素身上最为贴切。

黄俊俭：现在全国各地都在争名人资源，挖掘名人效应。永州是公认的怀素故里，永州对于宣传怀素推介怀素，是怎么看的怎么做的？

李 科：怀素在中国草书史上的影响力无人可比，他是永州最为闪亮的艺术名片，永州非常重视怀素品牌的塑造和开掘。

1992年，原县级永州市投资1500万元，在今零陵区潇湘中路修建怀素公园，逐步修复了醉僧楼、书禅精舍、种蕉亭、学书亭、笔冢、墨池等名胜古迹，占地120亩，建成了富有文化内涵的综合性公园。当年，又与中国书协、湖南省书协联合举办了怀素书艺研讨会暨行草书作品展，收到书作5000多件、论文200多篇，其中入选书作244件、论文60篇。

新世纪以来，永州加大了宣传推介力度。2014年1月，中国书协、湖南省文化厅、永州市政府联合在永州博物馆主办了“草圣故里之旅”书法艺术系列活动暨沈鹏草书《古诗十条屏》全国巡回展永州首展、中国当代草书名家作品邀请展、青年草书十家展。2014年3月，新华社、湖南省委宣传部与永州市委、市政府在首都军事博物馆联合主办了“草圣故里·永州印象”书法美术作品展，展出了全国著名书画艺术家创作的一大批以永州历代名人诗文和地方风物为题材的书画艺术作品，并由新华出版社编辑出版了全套共两册的书画集《永州印象》（《永州印象——中国著名书法家书永州》《永州印象——中国著名画家画永州》）。2017年3月28日，由中国书协、湖南省文化厅、湖南省文联与永州市委、市政府联合主办的全国第四届草书展、全国草书名家邀请展、首届怀素草书学术论坛在永州开幕。本次展览征集书作10707件，评出入展作品221件。全国草书名家邀请展展出作品127件。首届怀素草书学术论坛主要围绕怀素生平考评、草书艺术特色、文化价值、美学特征、怀素草书与历代草书发展流变等进行交流。

怀素留给中国书法史的是一座丰碑，留给家乡永州的遗产也是非常丰厚，影响之巨的就是摩崖石刻。永州摩崖石刻兼具历史、文化、艺术、生态等美学价值，与山水相融、与历史相通、与名人相随、与文学相连、与书法相映，呈现出“大、精、美”的特点。2019年，潇湘意文旅公司在永州成立全国第一家民间摩崖石刻拓片博物馆——潇湘意摩崖石刻拓片博物馆，当年5月中旬在冷水滩区举办了永州摩崖石刻学术研讨会，全国50多位知名专家学者云集探讨，永州摩崖石刻从幕后走向前台。2021年9月18日，“摩崖上的中兴颂——永州摩崖石刻拓片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开展。辉映于山水间千百年的永州摩崖石刻，第一次以拓片形式走进中国国家博物馆，一经亮相就惊艳四方，被盛赞为“大美不雕的文化瑰宝”。颜真卿、怀素、周敦颐、杨万里、苏轼、米芾、黄庭坚、何绍基等诸多书家学者的书法，吸引数以万计的观众前往观展。2021年10月17日，“摩崖石刻中的历史与文化”学术研讨会在中国历史研究院举行，这是永州摩崖石刻走向全国的一次重要学术交流。

在市内，多年来本地学者撰写编辑以怀素为主题的著作、书法集近10本。民间又成立了怀素书画研究院、怀素书画学会，会员300余人，自2017年以来，研究院和学会组织了大量的研究、创作和公益活动，仅今年就开展形式多样、大小不一的怀素专题公益讲座10多场。同时，永州还在大力争取、积极探索与市外相关单位及社会各界联合设立“怀素书法奖”的问题，想方设法让怀素进一步鲜活起来。

黄俊俭：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

（访谈发表于2023年6月28日出版的《书法导报》第七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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